秦夺意外之余,嘴边短促地提起了一点笑意,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。
他们俩默契地都没再提李亦澜的事,檐外的潮气一层层地漫上来,司予突然侧过头看着他,问:“你喜欢下雨吗?”
“谈不上喜欢。我对天气没什么特殊的喜恶。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“我喜欢。”司予仰起头,颈部弯曲出一道优美的弧度,他轻轻在空气里嗅了嗅,眼尾下弯,“下雨的时候,空气里会有一股自由的味道。”
秦夺:“自由?”
“嗯,自由。”
司予记得十一岁那年,他第一次反抗那个男人的时候,就是在一个这样的雨天。
那天下午,他趁男人在书房里发疯,偷偷从二楼的窗台上跳了出去。滂沱的大雨成了他的最佳共犯,掩盖住了那个闷热的下午,一个小男孩从牢笼中逃离的一切声响。
落地的那刻,他滚了一身的泥水,鼻腔里全是泥土的潮味,然而他抬头看着漫天的雨,几乎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。
那个雨天,被囚禁在高塔顶上的“莴苣姑娘”独自策划了一场注定没有前路的逃亡。
他顺着别墅前那条曲折的小巷不停地跑、不停地跑,绕过粗壮的老树,跑过斑驳的矮墙……
脚步溅起的水花朵朵盛放,他拥抱过满怀的风,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司予眼角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,他毫无预兆地脱下了身上那件羊绒外套,往秦夺胳膊上一搭:“劳驾。”
随后居然就那样闲庭信步地走进了雨里。
秦夺下意识想要追上去,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抱着那件“金贵”的外套,司予专门把它留在了屋檐下,想必是真的很金贵。
秦夺:“……”
他一脑袋官司地问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司予:“雨那么大,你要去哪?”
司予回过头,在漫天的雨幕里对他弯了一下眼睛:“去筹备‘生日礼物’。”
这个时间点,高二四班的学生们应该都在教室里上课。
司予走在雨里,一头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贴在了额头上,平白添了两分凄清。
他其实完全能够理解李亦澜的想法,不只是她,几乎所有知道s病毒的人,都理所应当地憎恨着宿者。
毕竟每一个病毒世界,都是在一场特定死亡的基础上展开的。
而每一次病毒世界内部吞噬掉的人命,又何止一条。
宿者害得人们家破人亡,阴阳相隔,将无数的痛苦、仇恨、谎言……统统刻进人的灵魂,又将人的灵魂投进深渊,撕碎重铸。
所有人都憎恨宿者。
可只有他没有那个立场去恨。
因为他知道,没有人会想变成怪物。每一个宿者之所以会成为如今的模样,都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,而是病原体选择了他们。
——他们就像是从阴湿腐烂的泥土里生长出的罪恶之花。
然而司予自己……本也属于那土壤的一部分。
一片被腐蚀的土壤,是没有资格去责怪其上开出的花带毒的。
司予绕过教学楼,径直向着之前他和秦夺埋尸的那片桑树林走去,插在裤兜里的手轻轻摩挲着指间的身份牌。
他的身份是“镜子”。
换句话来说,他也可以是这个世界里,他所见过的任何人的影子。
司予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。
这真是再顺手不过的一张牌了。
他记得之前去树林边的工具间拿铲子时,看见了好几大捆麻绳。现在一推开门,那些绳子果然还呆在那。
他十分满意地提起了两捆,又顺手在一旁的架子上拿了把园艺剪刀,这才关上门,重新走向了教学楼。
在司予如同一个园丁老大爷一样快乐地打算去搞事的时候,被他撇下的秦夺抱着那件“金贵”的大衣回了405房间。
房间里只有其他三个人,不知道李亦澜去了哪里。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,见他回来,全都下意识站了起来。
“李亦澜呢?”秦夺问。
江欲燃应道:“她说想一个人静静,出去了。”
秦夺没什么反应地点了下头,又问:“司予之前说的计划,你们还想参与执行吗?”
江欲燃率先表了态:“我当然没的说。”
张智行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最后举起手道:“我愿意的。”
钱晓钰于是也跟着点了点头。
毕竟除了司予提出的那个计划,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,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活着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。
秦夺确认了一遍:“如果觉得膈应,可以不用勉强。就算你们不参与,我们也会竭尽所能,带各位离开。”
张智行和钱晓钰对视了一眼,点了点头后,重复道:“我们愿意的。”
秦夺于是略一颔首:“那就保管好各位的身份牌,跟我走吧。”
一行人走到教室门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