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才蒙蒙亮, 里正就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,想着一会儿就要带着何安平去报官,愁得他连连叹气。
“大清早的, 你没完了?”里正婆娘一肚子火地坐起身,带着怒意瞪着炕上的老汉。
任谁一大早被人吵醒都得来气,更何况这老东西还不停在她耳边叹气, 一日的好运道都要被他叹没了,她能不生气嘛。
里正婆娘烦得厉害,“你要睡不着就起来做早饭去,别在这儿没事找事。”
老夫老妻了,儿女也成家立业了,早没了那么多要强的心, 里正挨了婆娘训也不生气, 真就起来做早饭去了, 只是一边做一边仍在叹气。
他从他大伯手中接过里正一职已经几十年了, 这几十年里, 他们村虽然穷, 但村民们向来安分友善,没出过什么大乱子,就连赋税、徭役也从没缺欠过。所以, 他这个里正做的虽然不算出众,但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。
今年村里出了林家兄弟, 在村里建厂雇人, 家家户户的腰包比过去更鼓了。前段时间秋收后,来收缴赋税的官差都说他们村精神风貌上佳。
他挂晕衲曛沼谀茉谙匮弥新读沉, 可村里却出了这么件谋人性命的案件, 这在过去几十年里, 可是从未有过的啊。
里正愁得都快掉头发了,既担心去了县衙挨训斥,又担心上面一发火,夺了他的里正一职。
愁眉苦脸地吃了早饭,里正也不换以前每次去镇上时都要穿的好料子衣服,就穿着平日下地时的短打,脸也不洗,头发也不梳,就想官差看在他一把年纪不容易的份上,别太为难他。
里正婆娘清早的火气还没消,看见他期期艾艾的模样,没好气道:“又不是你上门打杀的,你怕什么?你只是个里正,又不是他爹,这也不是满门抄斩的罪,你唉声叹气地作甚?”
里正见她说得不像样,瞪着眼睛道:“你懂什么,妇道人家。”
这世道,就没有民不怕官的。他虽是里正,在村里众人卖他面子,可去了县衙,还不是官差一张嘴,说什么是什么?
里正婆娘啪一声把碗放下,“这么个穷里正的位子,你也看得这么重,这也怕那也怕,趁早给别人算了。”
之前他们村一直穷,他们家虽说做了这么多年的里正,但着实没沾什么光,倒是麻烦事惹了不少。
“你胡咧咧什么?”里正被她扎心窝子,急红了脸。
他们二人吵起来,一屋子小辈早就低垂着头,不敢插嘴。
正僵持着,突然有人上门了。里正一看是昨日安排看守何安平的汉子,清了清嗓子,说道:“你们都吃了?那走吧,早去早回。”
说着话,他站起身正要出门,来人却说道:“您先别忙,何安平死了。”
话落,里正骤然抬头,一屋子老少也看向他。
“死了?”里正只觉脑中轰隆一响,两手按在饭桌上。
“是啊,”来人神色怪异道,“昨日还有呼吸,我们几个还怕他半夜醒来身边,特意分人前后也守着,也就临天亮前迷了一眼,醒来一看,人已经没了……”
“这,这真不是我说,”来人一手捂在嘴边,小声道,“这是老天爷看不下去,收他呢,不然就这么一会儿工夫,先时还好好的人,怎么就没了?”
“胡说,”两句话的工夫,里正就理清了思绪,知道这时候何安平死了也没什么坏处,于是板着脸说道,“这也是能瞎说的?兴许是他伤得太重,没撑过去吧。”
来人一摊手,这谁知道呢。
不过他伤重能怪谁?
这伤虽然是何哥儿和林启打的,但人家是为了保命才动手的。他现在死了,总不能还怨人家不该还手吧?
所以归根结底,还是自作自受罢了。
得,这下也不必报官了,人已经死了,总不能抬着尸体让县太爷审理吧。
里正心里暗暗松口气,只是想到村里一下死了两个人,还是觉得晦气,琢磨着要去何本家一趟,商量下这兄弟俩的后事该如何处置。
“里正,那何安宁是怎么死的?”来人一脸兴味盎然。他昨日押着何安平去了山神庙,没去何家看热闹,还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里正闻言没好气道:“能怎么死的,饿死的!你们这些小子给我好好看看,以后不好好干活过日子,就是这个下场。”
来人哈哈一笑:“哪能啊,我们可不是何家那两个懒货。”
虽然是一个村的,他与何家兄弟还年纪相仿,但他们二人没了,他心里真是没一丝伤感,甚至还觉得大快人心,实在是他们兄弟懒得太过出奇,干的事也叫人看不起。
村里如他这般想的人不少,有人私下里嘀咕,缺德事是真不能干,不然早晚得遭现世报。还有人从此嘴边多了骂自家崽子的词,张嘴就是:“瞅你那懒骨头样儿,又是个何家懒货,早晚饿死你。”
往后数年,枣林庄的孩童们已不知道“何家懒货”的故事,但却都知道这句骂人的话。
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