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实我……”
“就这样你还纵马狂奔,一个人夜行二百里赶回来。”董灵鹫道,“这血流了多少你知不知道,这一遭治不好得折你二十年的寿,到底有什么要事非得回来不可?即便是要为了躲避袭击脱离车队,也不该这样直接赶回咱们这里,你知道路上究竟有没有截杀?”
前半夜大雨,他衣服上湿痕未干。
孟臻想要翻下去不弄脏她的床榻,被董灵鹫一道眼神冻住了。
他看了她好久,半晌忽然笑起来,说:“跟檀娘待了一个月,还是第一次见你发脾气。”
董灵鹫道:“我常常发怒,只是不对着太子殿下发。要是你拿‘贤惠’这两个字来压制我,我只会更怒。”
“原来你是这样的,我就说董太师的女公子居然如此温婉娴静,看来都是忍着本宫呢。”
“这时候想起自己是太子来了,要摆架子,晚了。”她注意到自称的变化,“都怪我被你口中的诚心实意迷惑,嫁给你之后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,还能撞见夫君这么一身带血、不要命的回来,阿弥陀佛,我真是寻了一门好姻缘,想必也能气得跟你一样少活几年吧。”
这时候他们两人都还太过年轻,玩笑就只是玩笑、气话也只是气话,不懂得什么叫一语成谶,一念成真。
孟臻怕她反悔,被吓住了,连忙拉住她的手道:“我是急了些,但我是因为……”
“因为什么?”
孟臻犹豫了好半天,许久才道:“我入京途中,见到有一家门户外的杏树枝叶伸出来了,上面的杏子又大又圆,有贼人在墙外偷摘……”
董灵鹫睁大眼睛,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他身底下的这张床,提声:“你怀疑我红杏出墙?孟子荣,不是你求我嫁给你的时候了,你这人变脸怎么变得这么快?小曼,快去把东宫的内账拿给太子爷,让咱们爷也算算,我有没有那个钻出墙外的工夫——”
小曼脆生生应道:“嗳,奴婢这就去。”
“别去,回来!”孟臻把董灵鹫抱在怀里,硬是起身,喊道,“怎么我叫你你不理,太子妃叫你你什么都干?你是谁养得丫鬟啊。”
“谁养的。”董灵鹫推开他,坐在榻上,伸手拢着散掉的头发,“我也不知道是谁养的,你们天家儿郎,外表花团锦簇,进来连个糊窗户纸的钱都没有,内里亏空成这样,你家丫鬟饿得都要比赵飞燕还轻了!要是没有我,她连人带棺木烧出来都没有五斤。”
孟臻道:“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檀娘,哎,你别走啊……不是,这屋……”
董灵鹫在门口回首,懒懒地瞥他一眼:“这屋也不是我的,本来就是咱们太子爷的,你养得东府,你的屋子,你住。”
她踏出门槛,让人哐叽一声栓上门,把太子爷关在里头。这才整了整发鬓,跟一旁的侍女道:“去太医院请刘太医来,就说是我吹了风,不知是风寒伤风、还是风热伤风。请他来看看……等刘太医一来,就把他和太子爷关一起,治不好一个都不许放出来。”
“是。”
于是,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,孟臻连董灵鹫的头发丝儿都没再摸到,结结实实地跟刘太医在同一间房里治伤换药,过了一整夜。次日,太子爷令人砍伐东宫周遭的所有杏树烧柴,之后的很多年里,朝野内外都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杏树,一见到就会皱眉,但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。
这的确是件妙事。
这是孟诚在别人那里绝对听不到的。区区两年过去,在他脑海里关于“父亲”的记忆,已经流窜四散,被磨得光华黯淡。他急于寻找这位曾经为他编织安全港湾的人留下来的踪迹。
小皇帝像是找到了能让自己感到安全和幸福的话题。这才是他的家庭,他情深意笃的父皇和母后……孟诚吸了口气,在现实面前,这短暂的幻想也逐渐消散,烛火平静,他与自己最敬爱孝顺的母亲相对而坐。
他问:“我爹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赶回来的吗?”
董灵鹫笑了一声,摇了摇头:“当然不是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他是怕有人对东宫动手。”董灵鹫道,“怕在他受袭的同时,也有人会对我暗下杀手,破除东宫与我父的联合之势。幸好,在那时候,这些人还看不上我这个徒有才名的‘区区女子’。”
孟诚顿了顿,道:“自母后在前,儿臣已不敢看轻女子。我对皇后既爱慕,又敬重,对嫔御们……虽然烦恼,但也忌惮、戒备,保持距离,从不耽溺女色。”
“这是哀家给你的警醒吗?”董灵鹫微笑着问,“你会不会害怕身边出现一个像母后这样的人,而且比我还要锋利、尖锐、年轻气盛,并且是一个女子,要跟你争夺世上最高的权利。”
孟诚陷入沉默的思索,他似乎极为认真的考虑了许久,然后道:“如果母后想要临朝称制,儿臣会松一口气,但还是会感到失落。如果出现了这样一个人,说实话,除了皇后和盈盈以外,儿臣会恨不得将她掐灭在萌芽当中,绝不可能让出半分的权力。”